今天是他在录音室的最后一天,但已经没有什么要紧事要他处理了,录音部分已经完成,他现在只是在沙发上走神,Brian和 Roger也是差不多,只不过不完全是无聊到发呆,更多的应该算得上是呆滞,精神上的呆滞,虽然 John很久之前就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决定,但那些只能算是预告,这次,是真正的最后通牒。
“嘿,你们要来一点啤酒吗?”Roger打了个响指,打破沉默这种工作总是由 Roger承担,当 Freddie不在场的时候,他努力不让气氛尴尬下来,“录音前就准备了一点,应该还在外面,现在外面没有人了,我们仨可以尽情地喝一喝,或者说,你们想喝热咖啡吗?”“算了,我怎么样都没所谓了。”Brian用被掰得发白的手指捏了一下鼻梁,随后把整张脸埋进掌心,“天啊,Deacy……”
“真的不留下来吗?你知道的……我们需要你,Deacy。”
“啤酒吧。”
Roger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认命似的走了出去。
John低着头,看着地板,不发一言。
这种情况好像之前也出现过,在 Roger拿着酒进来时他就想到了,因为当时朝他走过来的人也是 Roger。
他走过来,笑意盈盈地跟他打招呼,像是个顺路来喝上一杯的熟人一样,又带着点客气的笑容,问他来愿不愿意到他们的乐队,只是试一下。
或许是想寻找一个学业之外的消遣,又或许是喝了鼓手的酒,不好推辞,便顺着醉意应允了。事后他还有过犹豫,不过好险,他还是去了,就在西伦敦某个酒吧。
他想起来第一次表演的时候,那是在贝利学院的礼堂,当时他戴着某人给他装扮的蝴蝶结,斑马条纹的小背心搭鹿皮绒面西装外套,眼睛上画着略微浮夸的眼线。尽管不是第一次搞乐队,但老实讲,作为 QUEEN的新人,在上台前他真的有点窘迫,不过好险并没有多少人在场,和无实物表演没什么两样,这让他既尴尬又有些许放松,这感觉真是奇妙。
Freddie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他的身边,虽然他们之前见过几次,但也没有很熟,就像是苹果气泡酒一样,还带有一点夹生的感觉。他的手涂了一点带细闪的黑色指甲油,Freddie身上穿着的也是贴满亮片的演出服,听说这花里胡哨的衣服是他从 Roger的服装店里薅来的,他整个人在黑暗中异常闪亮,让 John没由来地想起迪厅的旋转灯球。可以看出来他的身形很瘦,他走起路来时,John感觉他的裤管里都是空的,但这个并不代表他瘦弱,相反,他是一个业余的拳击手。这是 Brian告诉他的。一个练拳击的主唱,这听上去挺可怕的。
“亲爱的,不要紧张。”出乎意料的是,Freddie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强势,这一想法在二十年后也完全不会过时。只不过略微遗憾的是,他们只有二十年了,从 1971到 1991,不多不少。不过这也是人生的常态,不是吗?
John不禁回想西伦敦的那个晚上,但他除了 Freddie的那句“亲爱的,不要紧张”之外似乎再也回忆不起来什么了,尽管他还有话要说,尽管那算得上是自己人生乃至音乐史的一个重要时刻,QUEEN的贝斯手的第一次演出,从此 QUEEN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,正式在音乐界加冕、登基。
John向来是一个沉默是金的人,所以他总是没能说出或说完一些话,因此他更不会意识到,自己的沉默给周围的人带去了什么。空气中依旧是一团死寂,Roger和 Brian他们甚至可以听得到啤酒的气泡正在升起,碰壁,又破裂的声响,那就像他们的心跳一样密集。
John也不在乎。
他只是闭上了眼睛。
他们很难得能够沉默得如此团结一致,一般来说他们更愿意在录音室里热火朝天地吵起来,这无关年代,他们总喜欢这样做,只是为了让灵感与想法充分碰撞,但在某些时候,灵感碰撞只是附带的,更主要的目的是发泄自己在 live之外的压力和精力。在这一方面,他们向来斗志昂扬。
这样的相处模式维持了十几年,终于终结在蒙特勒。
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们最沉默的日子了。就连 Roger的暴脾气也消减不少,他和 Brian的关系也随之改善,在工作之外的时间,他们甚至还会相约去湖边散步,但偶尔也会吵两句,就跟二十岁的他们一样。
他们吵起来时,John就会坐在沙发上,抱着他的贝斯,就这样静静地看着,挠挠头发,感叹一下,天知道他们还会吵上多少年。
一切都如同日内瓦湖一样平静。
除了 Freddie的病情。
“你……今天怎么样?”John知道他这样问的姿态颇为扭捏,他尽力了,但手还是不住地摩挲着裤子边的侧线。他没办法做到自然以对,当他面对 Freddie的时候。无论是斑还是疤,亦或是淤青,在 Freddie的身上,它们无处不在。这也意味着,死神的问候信息无处不在。
“亲爱的,不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,这很奇怪。”Freddie下意识地往下揪了一下裤脚,企图遮掉那黑紫色的疤痕,如果是放在一个月前,他或许能够成功掩盖,但现在这个动作已经于事无补。
“抱歉。”John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合时宜地颤抖。
“现在看上去是奇怪,但是习惯就好了,我已经习惯啦。”他说得是这样地轻飘飘,满不在意,显得他的笑也不像是苦笑,似乎只是在谈论自己去旅游时的着装,或者是明天早餐要吃什么。
John不知道跟 Freddie说什么好,因为他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女王一样,昂着头,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傲气。
“是。”
John记得自己还想说什么,但话语刚涌上喉头,又被囫囵吞下。
他现在想不起来了。
“你还好吗,John?”Roger拍拍他的后背,很显然 John又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,1991年以后,这就成了常态。它发作的预兆就是 John的眼神会变得空洞,仿佛灵魂被吸走,变成了一座无感情的石像。但在沉默后的某一霎那,泪水就会从那双无物的眼里喷涌而出,而情感便再次填满他的躯壳。
“没事,我一切都好。”
意料之中的回答。Brian暗自叹气。或许他们本就不应该让他回来参与这次制作,他为之前的话感到无比愧疚。
John拿着酒杯起身,拖着脚步挪到了窗边,他透过窗户向外望去,城市早已入夜,脚下那被填满各类汽车的长河缓缓地蠕动着,闪着粼粼波光。他俯视着车流,恍惚间,他觉得浓稠的车流就像台下涌动的听众,好像只要打开这扇窗,就会听到雷鸣般轰动的掌声,而他仿佛也要在这夜色中登台演出。
John吞下一口酒,闭上眼长舒一口气,抓了抓头发。就像他表演前常做的那样。舞台上,John会在自己身后的扩音器背面装一个小酒吧,上面摆满了调制鸡尾酒,John一直精心经营着他好好先生的形象,甚至连妻子也不知道这个吧台的存在,这是他们四个的秘密。准确来说,他们算是共犯,是一条贼船上的江洋大盗。那几个酒鬼,总是有意无意地向 John示好,以来换得一些酒水。到后来,他们越发肆无忌惮了,John倒从小吧的老板变成了慈善家,免费提供酒水。所以有时候他们表演起来,整个人都是飘的,Roger的高音会越飙越高,Freddie甚至还会用头砸钢琴,但奇怪的是,他永远不会跑调。或许是看惯了他们醉酒后的样子,John会尽量控制自己的酒精摄入量,他一直是律己方面的专家。
但他也不是圣人,人性堕落的时刻在所难免。
这次 John在上台前喝了不少,整个人都晕得不行,眼里的世界都和舞台上的五色灯光搅和在一起,台下人声鼎沸,人潮汹涌,意外地适合跳舞,此刻 John觉得自己不是 QUEEN的贝斯手,而是音乐节的顶级 DJ,有一种在迪厅的感觉了,他很喜欢这种感觉。John爱跳舞,也跳得很好,Roger也常夸他,是团里的 dancer,但他比较害羞,在此之前很少在公众面前展现舞姿,顶多也就是在台上抖一下,蹦两下,过把瘾。但这次于平时的他而言,是真的有些出格了。他跳得比平时起劲多了,甚至于乐意与观众互动,引得向来认真 solo的Brian频频侧目。
天知道我在干什么。John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,但他放弃了抵抗。酒精的作用盖过了理智。或者说,他是故意放闸让其乘虚而入的。这样,酒精所带来的潮水般的快乐便会将生活的琐碎,婚姻的乏味,孩子的叛逆……通通淹没,通通淹没。
今夜,此刻,我的灵魂便是自由的。
John在舞台上恣意而慷慨地绽放着,他完全变成了持有魅力的富翁,而 Freddie就是被召唤的信徒之一。
Freddie从舞台的另一边大跨步地奔来,风风火火地,似乎是要奔赴一场盛大的宴席。而 John加大了演奏的动作,张开一只手臂,有不少“恭迎大驾”的意味。
在观众的眼里,他们如同两头公牛一般,角抵着角,势均力敌,剑拔弩张,但 John并无察觉,只是在演奏,酣畅淋漓,直到终了。一个真正的舞者,在一曲终了之时,便会昂起头颅,环视四周的人潮,在赞美的高声中作一个完美的谢幕礼。刚开始 John确实打算这么做,直到他在抬头的时候对上了 Freddie的眼睛。
他们两个的鼻尖几乎要碰上了,John甚至能够感受到 Freddie扑在他脸上的吐息。太近了。虽然这么近的距离绝不是第一次,在此之前他们也有过无数次互动,但那是年轻时的事了,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的完全不同。John不愿说这到底哪里有不同。如同被当头灌了一盆冷水,John的神志立马恢复清明。
心细如 Freddie,他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,在 John要作出后退的举动时,Freddie往他的头上拍了一下,爆发出一阵大笑,又风风火火地跑开了。
“Sorry.”
麦克风和摄像机没能录到 Freddie这句话,因为它只属于 John。
演出结束后,大家都在对演出进行复盘。反响不错,尤其是 John和 Freddie互动的反响更甚。对于这,Roger狠狠地羡慕了一把。
“看吧,我就说,没有观众会喜欢印在鼓上的奇怪人脸。”Brian用他一贯温柔的声音揶揄着,露出了分外邪恶的笑容。随后 Roger猛扑上去,誓要往他那如同钢丝球一般的头发里塞足一包的花生米。
Freddie在狂笑,沙发被他拍得震天响。John一贯地微笑着,头脑中不住地回味着那句话。
他们默契而遗憾地认为这种亲密行为是把灵魂出卖给舞台后的余热。因此,这短暂的、令人惊惧却又带有一丝甜蜜的畅想,就这么消逝了。
他今天特别地想 Freddie。
从 1991年以来,JohnDeacon就特别容易陷入长久的回忆中,Veronica常常跟他抱怨,说他越来越像退休老头了。虽然他还很年轻,四十岁,正值壮年,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灵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老下去。John从不愿主动去回忆,但美好与遗憾依旧对他穷追不舍。当他拿起行李走进西伦敦的夏天时,他从未敢奢求过这般灿烂精彩的人生,更从未期许与某人相遇,与其并肩,成为世界之巅的传奇。
他想 Freddie,想 Roger,想 Brian,想西部公路上的仙人掌,想那些幼稚可笑的拼字游戏,想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押韵句子……
过去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,都美好得像他们的旋律,也残酷得像尖刀,毫无防备地飞入John的心里,精准无误地捅在 John的心上。
血液融化在时间长河里,点点滴滴,点点滴滴。
如果可以的话,他还是很想和那人说几句没能说完的心里话的,比如说:
“谢谢,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。”
“对于你的任何事情,我从来不会介意。”
“你不必向我道歉,我并不讨厌这种互动,相反,我很喜欢……”
“我很喜欢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他不能再说下去了。John痛苦地想着。再也不能了。
Roger凝视着 John,John脸上的阴云从未消散,而他自己对此毫无察觉。
“我想我们是时候离开了。”Roger突然起身,Brian刚从外面进来,手上拿了一杯热水,放到 John的面前。
Roger看出了 John眼神中的疑惑,便向他解释:“好吧,我们已经完全放弃了,或许让你离开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……我会持续关注公司的运营,并且提出建议的,我向你们承诺。”John回答得很爽快。
“那真是太谢谢了。”Roger笑着,拿起了自己的啤酒,Brian将 redspecial装进琴盒里,提着准备走人,末了还补了一句,“John,你还是别喝酒了,喝点热水吧,这样对你身体会好很多,现在是冬天,Roger,你也一样,大家都是奔五十的人了,你总不能……”
Roger及时地打断了 Brian那吟咏圣诗般的发言,忍不住要踢他一脚:“又开始了是吗,NannyMaggie?都到了这个时刻了,也不放过我们。”
“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。”他的回答把 Roger的话头堵住了,Roger茫然地张了张嘴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这次是 John接下了话茬:“我想还是有的,比如说,我们可以在家庭日的时候带上家人,一起去度假。”
“去滑雪吧。”Roger脱口而出,“或者去迪士尼乐园,毕竟家里孩子还挺多的。”
“这样想来,真的挺不错的。”就像以前一样。Brian抿紧了嘴,识趣地没有说出后面的那句话。
“你要跟我们一起坐车走吗?车就在楼下。”Roger发出了邀请,声音有些颤抖,“我们
可以顺道去找点吃的,外面正下着雪,夜也深了。”
John摇头,谢了他的好意:“不,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吧,就一会儿。”
Roger看向 Brian,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,随后向 John点点头。
“那我们走了,John,下次见!”
“再见,Roger,再见,Brian。”
门被打开时,风雪都呼啦啦地冲玄关里灌,打在室内的隔音地板上,又噼噼啪啪地融化,扩散开来。Brian往回看了一眼,又见 John坐在椅子上神游,John现在已经有点驼背了,也没有去修饰自己的眉毛和鬓角,他比他们俩更像一个老人,尽管他年纪最小。
其实从 John第一次提出隐退的时候,Roger和自己就已经默许了他的决定。这几年来,John一直游离在 QUEEN的世界之外,他们也鲜少打扰他的清静。但 Roger和 Brian很明白,这次是真正的分别了,在 QUEEN的未来,他们的老伙计将永远缄默无声。但就像溺水的人曾渴望抓住那根稻草,Roger和 Brian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把 John留住。不过他们终究会明白,自己是留不住他的。诚如 Freddie永远停驻于 1991,John也必将消失在新世纪的前夜。
就知道留不住。Brian顿时觉得自己也苍老了不少。
他没由来地想起某次巡演,那是一个颇为炎热的夏天,他们曾在巡游大巴上看过的一本侦探小说,叫《漫长的告别》,那时候他们吵得热火朝天,为了争论谁是凶手而差点掐起架来,现在 Brian已经忘了谁是凶手,但有一句话他仍是记忆犹新:
“每一次告别都是死去一点点。”
想必 John早已感同身受。
Brian突然感觉他的鼻子有点酸。
迎面而来的风雪很密集,他深吸一口气,踏出了大门,往 Roger在的方向大步走去。John慢慢地喝着 Brian给他的热水,所幸的是,室内有暖气,所以它还没有这么快冷下来。
John拿起杯子,向录音室走去。他倚在门边,录音室里没有一个人,Brian和 Roger的东西也都收走了,明天自会有人来收拾椅子上散落的耳机和放歪的麦克风。John待会也要收好自己的贝斯,离开录音室,永远地离开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。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和它们告别,不过他不太清楚要怎么做,只是习惯性蹲下来,理好凌乱的电线,将椅子摆放整齐,他以前就是这么干的,习惯的力量真可怕,他感叹道。
他听到门开了,冷风灌了进来,声音很大,还有人的脚步声。John扔下电线,往门边去。
“抱歉,我们不知道还有人在这里。”为首的青年一边翻下外套的帽子一边向他解释道,“您好,先生,我们是来录音的。”“录音?”John瞥了一眼墙上的钟,这个钟点可是连计程车也没有了,他扫了一眼青年的穿着,可以推断出他们在来的路上遭了不少的罪,他的袜子和裤脚完全被雪水濡湿了。
“是的,因为深夜录音室没有人……”青年的腰板挺得很直,但言语中显得略微窘迫,“总而言之,我们是来录专辑的。”
“好的,我了解了,快进来吧。”
从风雪里稀稀拉拉地进来四个人,John借着落地灯的光打量了一下为首的青年,他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,头上还有一些雪沫,橘色的灯光在他的鼻侧投射出一片阴影,以至于 John看不清另外半张脸,只能依稀分辨出这是一张亚洲面孔,他的眼窝很深,里面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,像镜子一样清明。
“你是主唱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没事了,你进去吧,去吧。”John把手搭在他的肩上,用力按了按。
John靠在沙发上,给自己拿了一本杂志。侧着头,远远地看着他们录歌。John直到这时才完全看清了青年主唱的脸,他从那忘情、张扬的姿态里窥到了来自七十年代的残影,瞬息之间,过去仿佛触手可及。
在 QUEEN还没打出名堂的时候,艰难困苦就是家常便饭。深夜的录音室是孕育新乐队的温床,它安静,廉价,实在是他们的最优选。
但它开放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,街道什么车都没有,他们从伦敦西南角阴暗的地下室把琴拎出来,就这么扛着走到了市中心。市中心没有了车流,自然也就没有了白天那浑浊的热气,夜空也晴朗,一切都是这么干净自在,只是室外真的异常寒冷。
他们进入录音室的时候,John的手指已经伸展不开了,指节冻得发红。这也难怪,他穿的旧衣服早已不合身,整个手腕都暴露在空气中。Freddie马上开了暖气,但暖风口并未对他作出任何积极的回应。
“该死。”Freddie暗骂道。
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,真不巧,今天 Roger和 Brian都不在,只能由他们自己来解决。Freddie脱下自己的外套,他的外套买大了,正好可以裹住 John。他搓热自己的手,来握住John的手,希望这能够暖和些。
“在我小时候,我妈妈经常这么做。”Freddie解释道,“亲爱的,你觉得如何,会暖一点吗?”
“嗯。”John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,不过,他的身子确实慢慢暖和起来了。这种神奇的魔力一定是来自于 Freddie的母亲。John一厢情愿地想着。
“在我的手指能够伸展之前,我们可以先录一下人声,”John脱离出来,起身向控制室走去,他的话听上去像辩解,“你知道的,我们的钱正在燃烧,在这里,每时每刻。”
Freddie轻笑出声,颇为无奈,又真诚地觉得他们的老幺真可爱。为了让 John安心,他只好顺从地走进录音棚。
“亲爱的,我们开始吧。”
“ok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开始。”
John从耳机里听到了 Freddie的声音,耳机内部的海绵随着他的声音振动,弄得 John的耳朵痒痒的。
对于 John而言,Freddie是独一无二的存在。不仅仅是他那如塞壬一般迷人的歌喉。John是一个不会唱歌的人,虽然他总会忘记这件事,不过,这不能完全怪他。John的脑海中总会响起独特而美妙的旋律,但他无法表达,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来自未知领域的奇想,不为人信的卡珊德拉就是前车之鉴,所以他总是长久地沉默着,选择扮演一个哑巴。而 Freddie是特别的,当 John第一次听见 Freddie唱出自己心中的旋律时,他有一种奇妙的感受,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震颤着,从自己已成年的身躯里破壳而出了,他听到有婴儿发出一声啼哭,随后发现,竟是自己的脸上落下了两行热泪。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,仿佛过去的沉默与郁闷,都在泪水与歌声中流走了。
尽管他们现在籍籍无名,John也很明白,Freddie的声音将会属于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,但他心中却只有一位 Freddie的声音,能够常驻于此。
他悄悄关掉自己的麦克风,轻轻地和着,声音小得只有晚风能够听到。
录音室产生的异响打断了 John的回忆。他本能地跑了过去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他们只是不懂得怎么摆弄它们,”主唱从录音棚里钻出来,“抱歉,我们第一次来,不是很清楚。”
John看着这滑稽的一幕:孩子们被这些可恶的装置弄得人仰马翻。这副画面的滑稽程度足以让他露出久违的笑容,笑够了,他就摆摆手,老练地替他们收拾这里的残局,顺带的,他手把手地教导他们控制室的使用方法,好让他们尽可能地节省时间和金钱。在这几个叛逆青年的眼中,这位中年男子的背影忽然高大许多。
John不难看穿这些青年眼底的崇拜,他为自己丰富的阅历而沾沾自喜,同时他也意识到,自己已经从眼前的这些孩子变成了叫他们孩子的年纪,想到这,John不免有些颓唐。
“太感谢了,我们真不知道应该如何答谢您。”青年挠挠头发,脸颊有点红。
“……教我唱歌吧。”John说道。
青年颇为意外,又试探性地问了一次,得到了肯定的答复。
“我五音不全,”John耸耸肩,向他摊开了双手,“甚至连《doremi》都没办法唱好。”
“这个要唱好不难,先生,让我来告诉您吧,”青年自信地叉起了腰,显得干劲十足,他在钢琴前坐下,撩开肩膀上的头发,年轻的面孔鲜活而迷人,而他回忆里的那个人,也正是旧时的模样。
“放轻松,感受自己的呼吸,想象自己的后槽牙被打开,ah——”
doe,adeer,afemaledeer——
ray,adropofgoldensun——
me,anameicallmyself——
far,along,longwaytorun……
【END】